德古拉这个名字得来颇为偶然，斯托克在查阅罗马尼亚与土耳其早期战争资料时，不经意间发现一个注解说“好战的德古拉是恶魔”，这条引注令斯托克异常兴奋，他觉得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吸血鬼的好名字了！
那个好战的德古拉，就这样“躺着中了枪”，一下子从军事频道跨入了文学频道。这部吸血鬼题材的经典小说被多次改编，或是被搬上银幕，其中以《惊情四百年》最为忠于原著。我记得童年时还看过一个叫作《怪鸭历险记》的动画片，那个怪鸭伯爵用的是“达Q拉”的名字，住在一座阴森黑暗的城堡里，应当也是取自斯托克的故事原型。
“躺枪”的德古拉确非等闲之辈，现实中的德古拉名为弗拉德·采佩什·德古拉（Vlad Tepes Dracula），1431年生于今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。这位弗拉德被称为弗拉德三世，他的父亲弗拉德二世名为弗拉德·塔古勒(Vlad Dracul)，在罗马尼亚语中，Dracul就是龙的意思，因此弗拉德二世也叫“龙之大公”，而弗拉德三世名中的Dracula，意为“龙之子”，也可以叫他“小龙公”或“龙公子”。他曾在多瑙河畔多次打败数倍于己的土耳其大军，解救了自己的国家。直到今天，弗拉德三世还被罗马尼亚视为民族英雄，专门有教堂供奉他的灵魂。为了震慑敌军，弗拉德三世发明了一种用木桩穿刺身体的酷刑，将削得尖尖的木棍从俘虏的股间刺入，口部穿出。据说，当时多达两万名俘虏的尸体一字排开，绵延数里，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，令敌人肝胆俱裂，有几十名士兵当场被吓死。人们给这位有些恶趣味的君主加以“采佩什”（Tepes）的称谓，罗语的意思就是穿刺大公，他的嗜血之名不胫而走，为许多编年史家增添了丰富的素材，并最终借助斯托克对其形象的魔幻改编，传遍世界每个角落。
有意思的是，当年斯托克的书里只是说德古拉住在特兰西瓦尼亚的一座城堡里，却始终没确定具体是哪一座。要知道光布拉索夫周边的城堡便已不少。作家从未游历过罗马尼亚，然而小说中对伯爵城堡的描述，却与今天我们看到的布朗城堡异常契合，书中写道：“城堡就在悬崖边上，偶尔会有一个很深的裂口，裂口上有一条银线，河水从峡谷深处流过森林。”的确，布朗城堡挺立在布切吉山谷上方的岩石上，岩石下方有一条河流穿行在广袤的布泽兰地区，从城堡的最高处远眺四方，特兰西瓦尼亚富饶的土地尽收眼底。这座建于14世纪的城堡，本就是一座扼守着喀尔巴阡山脉的要塞。
不过，真实的德古拉也就是弗拉德三世并没有涉足过布朗城堡，这里甚至并非他的领地。今天，布朗城堡和吸血鬼传说存在着如此牢固的联系，主要还是源于政府的推波助澜。20世纪70年代，罗马尼亚政府决定大力发展旅游业，向外国推销本国的旅游地产，由于布朗城堡的位置和商业潜力，政府决定：从此这里就是官方认证的“真正的德古拉城堡”，并将这座城堡景区整体挂牌出售。于是，包括罗马尼亚人自己都开始相信，布朗城堡就是吸血鬼城堡，这个问题从此不再讨论。
布朗城堡离布拉索夫30公里。从山脚沿斜坡拾级而上，100多米就到了城堡大门。导游介绍说，在中世纪，城堡根本没有设计大门，也无其他入口可以通过，人们要想进去，只有跑到城堡南边，沿着上面扔下来的绳梯爬上去。这是因为城堡的主人杀人无数，害怕有人摸黑上来报复。当然，现实历史中的那位弗拉德虽然残暴异常，却肯定不会吸人血，所谓传说种种，无非是后人从血淋淋的征战历史中发酵出的、香喷喷的小面团儿。况且，城堡的通道不止一条，修缮情况良好，无论是当年的贵族，还是今天的游客，顺石阶环游城堡，当不是难事。
城堡内有57间房，每个房间都保留了一些当年的家什陈设，巨大的狼皮地毯、外形粗犷的青铜罐、纯金打造的盘子、来自荷兰的蓝瓷……不过，和爱丁堡、天鹅堡、海德堡那些雄奇华美、内饰繁奢的贵妇级城堡比较，布朗就是地主家羞赧的村妞了。1918年之后，特兰西瓦尼亚成为大罗马尼亚的一部分，从1920年开始，罗马尼亚的玛丽皇后将这里作为夏宫居住。这位玛丽的父亲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次子，母亲是俄国沙皇的独生女，可谓尊贵，她自己与欧洲王室的韵事也一直被关注皇族八卦的人们津津乐道。正是从玛丽皇后开始，这座城堡历经多次修缮，被用作皇室的住所。这至少证明了一点，包括玛丽在内的罗马尼亚人还没有读到斯托克的吸血鬼故事，或者即使读到，也没有与这座城堡对号入座。不然的话，任何人想想都不会住在这儿的。
玛丽皇后的卧室
虽然玛丽把英式的家具和饰品带到了布朗城堡，可这里毕竟位于山区，交通不便，加上罗马尼亚本身国力有限，作为夏宫的布朗还是显得过于简朴，以致很多看惯了凡尔赛宫的游客到这里之后很难再次按下相机快门。城堡内的游览重点是玛丽皇后的卧室，以及她的小女儿伊莲娜的房间。玛丽皇后疼爱这个女儿，称呼她“带着我灵魂的孩子”。这位伊莲娜公主的确和母亲一样可人，城堡大客厅的墙壁上，以及餐厅与客厅转角的墙上，悬挂着她们在城堡中的旧照。参观的时候，我只知道这两个人是贵族，并不了解更多，反而觉得两个美女生活在这么一个孤冷简朴的城堡里，想想还真是让人可怜。后来的诸多资料提醒我，这里只是看着简朴而已，如果完全还原当时的布置与陈设，特别是专门在匈牙利打造的水晶酒杯，以及数百件在巴黎手工艺人那里定制的吉卜赛风格珠宝，其华丽与精美当能摇曳人心。
布朗城堡内玛丽皇后与女儿的照片
城堡的后半程游览路线会把人导引至“德古拉”的房间，房间不大，陈设了拉肢刑架、铁处女等中世纪欧洲的经典刑具，上面依稀可见斑驳血色，导游却自我拆台似地悄悄相告，说血色实为后人粉刷而成，借此突出伯爵的血腥残暴。墙上悬挂着那位真实的德古拉画像，吸血鬼的故事与现实的历史彼此融合，既满足了“吸血鬼寻踪游”客人们的想象，又让从未驾临此地的弗拉德三世再次“躺枪”。
斯托克的粉丝普遍有着对于城堡的模式化想象——太阳渐渐西落，蝙蝠飞舞，野狼嚎叫，一辆马车载着夜客，飞速穿越特兰西瓦尼亚的山区，驶过密林道路最后一个转弯，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云雾缭绕的山顶城堡，寒意袭来，让人毛骨悚然。可惜，古堡到五点就停止营业，人们急着返回布拉索夫，不会过多停留，也没有机会感受到让毛孔收缩的寒意了。
布朗城堡内部的小广场
几年前，某国外知名住宿网站设计过一场征文竞赛，题目很容易：假如在德古拉伯爵的城堡里与德古拉本“鬼”面对面，您会对他说些什么呢？征文的获奖者将获得一次免费至城堡住宿旅行的机会，人们可以见到布莱姆·斯托克的曾孙、同样对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历史了如指掌的戴克·斯托克，他将扮演房东，带领房客沿着城堡的地下密道，从一楼爬到三楼的餐厅，再按照小说中的菜单准备一顿丰盛的烛光晚餐。入夜之后，住宿者必须在隐秘的地窖中待满一晚，还要躺在铺满奢华天鹅绒的棺材中入睡，直到太阳升起。我真是羡慕那位赢得大奖的人，他可以听到暗夜之子的美妙歌声，或许还能窥见出没在城堡塔楼里的蝙蝠呢。当然，在布朗城堡居住也要遵守它的《入住守则》，比如不许带大蒜，不许带银制品，不许把任何物品摆放成十字形状，也不建议对镜自拍……
布朗城堡的山脚下是一片市场，可以买到一些吸血鬼题材的周边产品，还有当地人制作的陶器、木偶娃娃、乐器之类的手工艺品。稍微留意，便有更特别的发现，每家摊位无论主营何物，都会在货品周围放两筐大蒜，甚至有化装成吸血鬼造型的壮汉手抓一辫子蒜，向游客“强买强卖”，谓之如要进入城堡，须有此物防身。仔细一想，卖蒜的人竟然装扮成最怕蒜的“吸血鬼”，献身精神值得敬佩。不过，这些手工艺品做工实在低劣，就连大蒜的个头都小得可怜，游客也是看的多、买的少，商贩们倒也习以为常，彼此三三两两闲聊着，女人们还打着毛衣话家常，一派悠闲。
逛完城堡，天已黑透，我和两个美国男孩、一个加拿大女孩拼车回到布拉索夫市中心。八点半了，只有一家餐厅还在营业，我点了厨师长不断推荐的传统罗马尼亚美食，其实就是混着奶油的炖菠菜搭配烤培根。美国男孩说，这让他想起了动画片《大力水手》，祝愿我吃完菠菜，明天能有充沛的体力与精神，奔赴首都布加勒斯特。在这些临时朋友们的煽动下，我又鼓起勇气，像罗马尼亚人一样去挑战乔鲁巴的滋味，那是一种加了浓醋和奶油的牛杂碎汤，味道很强。后来回忆，吸血鬼的恐怖远不及汤的味道那般袭人。
原载《群言》2019年7期
原文标题：探秘森林深处的布拉索夫
作者单位：南开大学文学院返回搜狐，查看更多